艋舺的黑白辯證
2010-03-01 中國時報 【周盈文】
國片《艋舺》大賣，不少台詞成為年輕人口頭禪，開學後，校園裡義氣繞樑，友情澎湃，就有學生彼此以劇中角色稱呼。若干師長擔心學生看《艋舺》後，學起結黨結派，對「義氣」斷章取義當成價值觀，背離法律就會很危險；但也有校長考慮師生專家觀影討論，把電影變成教材。《艋舺》會如何影響年輕人？我們不妨一起尋找可能的答案。
《艋舺》片中充斥著「黑」與「黃」，三字經成為主流語彙，師長們擔心青少年學壞，因而反對觀看，固非無見。然而，筆者從事犯罪審判工作逾二十載，於陪同就讀國中的兒子觀賞後，認為該片透過酒色財氣、刀光劍影的聲光效果，傳達出「愛情令人迷，親情最可貴，歹路不可行」的意念。更有甚者，《艋舺》善用許多發人深省的隱喻，代替冗長乏味的平鋪直敘，是近年來國片中少見的巧思深韻，寓意深遠。
片中的「雞腿」代表「利益」，於強凌弱，眾暴寡的叢林法則下，注定弱肉強食的結局。妓女「小凝」美麗雪白臉龐上的黑色胎記，象徵光明社會中的黑暗面，雖然見不得人，需要遮遮掩掩，但依然存在，他的外表及職業都是黑白善惡的集合體。「刀」代表本土舊文化，「槍」代表外來新文明，本土幫派老大GETA視槍砲為下等人的武器，卻淪為槍枝下亡魂；而持槍行凶的「和尚」最後仍死於刀下，凸顯新舊文化間的激烈衝突，但彼此各有擅長，難分軒輊。圍牆是黑白或善惡的分野。當已經身處牆上的「和尚」等人伸手將「蚊子」拉上圍牆時，並非造就「向上提昇」，而是「向下沉淪」的開始。
片尾刻意重播一臉稚氣的「蚊子」回頭凝望躊躇後，毅然轉頭背對著鏡頭自牆上往前跳下，由畫面上完全消失的片段，意謂「蚊子」選擇「潦落去」，從此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。凡此種種的鋪陳及手法，簡單俐落，卻強有而力。
外省掛老大「灰狼」：「年輕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是風，直到遍體鱗傷之後，才發現我只是那微不足道的草。」及「和尚」：「今天你不弄死他們，有一天你就會被他們弄死！」等台詞，強烈彰顯社會邊緣人生活的無助與生命的悲哀。「蚊子」問「小凝」：「妳為什麼要當妓女？」，「小凝」回問「蚊子」：「那你為什麼要當黑道？」的對話內容，更道盡社會底層們的辛酸與無奈。
出身於弱勢家庭的紅男綠女，宿命就該走入黑道或淪落風塵，宛如處於社會巨流中的「艋舺」（原住民語，「小舟」之意）一樣，只能隨波逐流，對於前途發展完全無法自主。如此這般不也委婉地告訴出身在健全家庭的青少年們應該知福惜福，珍惜擁有嗎？
看完《艋舺》後，不禁自問，如果當初在「蚊子」落難時，主動伸援手的不是已染黑的「和尚」等人，而是學校老師，或是社工，抑或郭台銘、嚴長壽、李家同、孫越、王建民…，那麼「蚊子」是否就不會踰越那道黑白善惡界線的圍牆，如今「蚊子」可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、馳騁場上的運動選手、熠熠閃亮的星光Ｎ班、打擊犯罪的警察…還是我不苟言笑高坐法庭上的法官同事？
這是個充滿各種可能的問句，應該足夠政府各相關單位及社會賢達們去思考好幾個晚上了。看過與沒看過《艋舺》的讀者大眾們，你是否沒想到這麼一部描寫萬華流金歲月的商業影片中，竟還隱藏著這麼嚴肅的話題吧！
（作者為台灣高等法院法官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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